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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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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韻帝目光顫了顫,他這輩子一敗塗地, 被兩個兒子謀害至此, 早已無顏再面對文武百官, 他的視線挪到祁禹的身上,腦海裏浮現的卻是阮覓兒的音容笑貌, 神情不由變得恍惚。

將士們得了祁禹的命令一動不動,手裏武器卻一個比一個尖銳,銀白鎧甲冰冷蒼茫。

祁禹眸色沈沈的看著城樓之上,聲音冷怒, 隱含威脅,“祁航,你就算挾持父皇,又能多得幾日?你以為你坐得穩皇位嗎?”

就算祁航勉強登基為帝, 祁禹手裏有傳位詔書、有玉璽, 還有兵馬大權, 想要攻入京城, 易如反掌, 就算祁航用景韻帝威脅, 讓祁禹有所顧忌,又能堅持多久?

祁航卻絲毫不畏,他如今認輸絕無再翻身的可能, 唯有放手一搏。

他的目光沈不見底, 卻笑得放肆又邪氣, “事在人為, 皇兄怎知我就不能坐一輩子?”

祁航說的風輕雲淡,景韻帝卻是徒然一驚,他絕不能讓這樣殺兄、弒父的兇手成為大祁的皇帝,就是只當一日也不行,否則祁航的名字必將寫在大祁的史冊上,如果給大祁留下這樣一位繼承人,他就真的成了大祁的罪人。

如果他現在死了……他就只是一位因為病重被不孝逆子謀害的皇帝,而不是一位昏庸無能被謀權篡位的皇帝。

景韻帝的眼中漸漸漫上一股毅然之色,他目光沈重看向城樓下的大臣和將士,這些人都是他的朝臣,他不能在他們的面前失去最後的顏面。

他的目光漸漸變得堅定,視線最後定定的落在了祁禹的臉上。

他這一輩子,子女之中,除了祁禹和芯月,他自認無所虧欠。

對於祁嘆,他雖然沒有給祁嘆太子之位,卻給了他這麽多年的榮寵,這些榮寵早已超過了一個貴妃之子該有的限度,之後衛海棠犯下滔天大罪,他也沒有牽連到祁嘆的身上,他已經給了祁嘆最大的寬容,後來,他之所以將太子之位傳給祁禹而不是祁嘆,除了愧疚之心,也因為祁嘆的性子根本無法擔當大任,所以對祁嘆,他問心無愧。

至於祁航,李妃本就不是善心之人,當年處心積慮想要扳倒阮覓兒,衛海棠告訴她阮覓兒和曾譚白私通的事後,李妃根本沒有去探究事情的真假,就急忙去告訴他,所以李妃不過是咎由自取,死有餘辜,他不後悔殺了她,李妃死後,這些年他對祁航雖然不寵愛,卻也給了他一位皇子應有的一切,吃穿用度從來不缺,補品良藥更是不斷,所以他對祁航亦沒有虧欠。

他最對不起的唯有阮覓兒的一雙子女,他們本是嫡系,身份尊貴,他卻因為自己的懷疑之心,冷落並常常斥責於他們,讓他們淒苦長大,當初,他甚至在心裏隱隱期盼著祁禹能夠戰死沙場。

淚水模糊了景韻帝的雙眼,悔恨折磨著他,時至今日他不能再繼續拖累祁禹。

祁禹守家衛國,得民心又得將士的擁護,祁禹才應該是大祁的下一位皇帝,而且他相信祁禹會做的比他更好。

景韻帝目光灼灼的看著祁禹,昏黃的眼睛裏冒出一股亮光,如果他現在以死謝罪,死後可否見到阮覓兒?

他如此想著,竟覺得有些期待,經過這段時日的折磨,他已是行將就木,沒幾日可活,不如就此了結,早些去見阮覓兒。

如此,祁禹會不會願意原諒他,會不會願意為他流一滴淚……

景韻帝閉了閉眼,可惜他口不能言,如果他可以開口,他想再跟兒子說一句對不起。

景韻帝緩緩的睜開眼,眼睛轉向祁航,眼裏射出一抹厲色,仿佛他還是執掌天下的帝王。

祁航心頭一驚,還不待反應,景韻帝用盡全身的力氣沿著尖銳的刀刃轉過頭去,他的脖頸從刀刃上滑過,鮮血霎時噴湧而出,噴在了祁航的臉上。

祁禹的眼前被血色所淹沒,一聲‘父皇’緊緊的抑制在他的喉嚨裏,還沒來得及發出來,景韻帝便已垂下了頭顱,他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睜大,瞳孔劇烈的顫動,血色在眼裏蔓延。

祁航難以置信的呆楞住,然後緩緩的擡起手,摸了摸臉上帶著熱度的、他父親的血。

他從未想過這個自私的男人會去死,景韻帝自私至極,怎麽可能會舍得性命?

他眉宇間的錯愕漸漸褪去,嘴角玩味放肆的笑容消失無蹤,他的眸色變深,溢上難以抑制的怒火。

他明明算無遺漏,這些人為什麽卻總是出乎他的意料!

景韻帝是他最後一張王牌,可是景韻帝這突如其來的舉動,不但讓他失去了籌碼,還把他推向了親手弒父的無盡深淵,城樓下看到這一幕的人只要活著,他便無法得民心坐上皇位,他的九五至尊之夢隨著景韻帝的死而煙消雲散。

“陛下!”

“鈺王你竟敢親手弒父!”

“喪心病狂,禽獸不如!”

……

城樓下震驚的死寂過後,爆發出驚天呼喊,哀痛聲、怒罵聲、指責聲喧囂走起,一時間群情激昂,聲音沸騰。

祁禹耳畔嗡嗡作響,他沈沈的閉了閉眼,當再睜開眼時,眼中血色全都凝結成霜,一瞬間周身氣勢變得壓抑凜冽。

這一次祁禹沒有將安婳交給其他人保護,而是將安婳抱上馬,親自抱在身前。

他的雙目赤紅,眸中水色滾動,擡手以劍指天,振臂高呼,“眾將聽令,隨我入宮!”

“是!”

眾將應聲齊乎,群臣激憤,馬蹄紛飛,箭羽如雨一般飛向城樓之上,放眼望去皆是銀光閃動。

天色不知何時烏雲密布,狂風驟起。

銳箭一支一支射下,祁航和大長公主慌忙退下城樓躲避,祁航面沈如冰,大長公主的臉上終於露出驚慌之色,再也沒有了之前的祥和。

祁禹帶兵勢如破竹,須臾之間,眾將便隨著他一舉攻破城門。

有祁禹護著,安婳毫發無傷,也因祁禹在,即使周圍橫屍遍野,安婳亦毫無懼色,她鮮紅的衣角,猶如天邊血色。

宮門大破之時,祁航眼裏溢滿狠厲之色,他翻身上馬,擡手高呼,“護我突圍!斬殺太子者,賜將軍之位!護我出城者,賞異姓王!”

祁航身後的護衛們立刻紛紛上前,護在他的身側,他們活著被捕便是罪無可恕,還不如拼死一搏,若是勝了,便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。

祁航帶兵迎頭而去,兩軍對壘,霎時廝殺在一起,刀劍碰撞,鏗鏘之聲不絕於耳。

周圍劍花紛紛,祁禹和祁航騎在高馬之上相對而立,四目相對,同時一個躍起,兩劍在空中相擊,火花四濺。

安婳勒緊韁繩,目光緊緊的隨著他們移動,神色專註。

祁航和他多年來表現出的病弱不同,其實武功十分高強,他出招有力,反應靈敏,與祁禹連過數招,竟是不相上下。

他們手中的長劍,不斷揮砍,全是置對方於死地的力量,兩人的眸子,一個冰冷一個陰戾,瞳孔皆迸發著劇烈火光,仿佛要將對方點燃。

安婳耳邊全是兵器相撞之聲,祁禹和祁航毫不相讓,又連過數十招。

祁航氣勢漸弱,祁禹的劍卻越揮越快,祁航連連後退,祁禹一個掃腿,揮刀砍在祁航的背上,祁航跌倒在地,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來,滿眼陰沈。

祁禹劍尖直指祁航,勝負已分。

四周劍光閃閃,有人死,有人傷,地上的鮮血越流越多。

祁禹棱角分明的臉側沾染著血痕,風吹過他的發梢,冷峻的面容風華絕戾,他揚劍一聲怒喝:“繼續頑於抗者誅九族!”

他沒有說會免罪棄械投降的人,這些人害死了景韻帝,傷害了安婳,他絕不會原諒。

眾人的動作頓住,仍舊抵抗的護衛們看著氣勢大盛的祁禹,忽然明白過來太子為什麽會被稱為戰神,他們被太子的銳利視線掃過,便忍不住腳軟,太子周身的壓力更讓他們直想棄械投降。

他們的視線落在跌在地上的祁航身上,徹底沒了底氣,不止腳軟,手也力氣全無。

他們面面相覷,終於扔下手裏的佩劍,不再做無謂的抵抗,紛紛跪在地上,齊聲高呼:“吾等願效忠太子殿下!”

大長公主震驚的跑了過來,語無倫次的怒吼:“你、你們……誰讓你們放下兵器的!立刻撿起來!”

她無法接受她選定的人竟然敗了!

這時,祁航目中陰光一閃,從懷中掏出一物猛地擲向安婳,祁禹面色頓變,毫不猶豫的擡劍將那東西揮開。

祁航趁機猛地一個躍起,一把拽過一旁的大長公主,將劍架於她的頸上,對大長公主的私兵大喝:“護我出城,否則我立刻殺了她。”

大長公主大驚失色,愕然怒吼:“祁航,你這是在做什麽!你我乃是同一戰線!”

祁航冷冷一笑,無情反問:“那又如何?”

大長公主一口氣堵在喉嚨裏,怒面蒸騰,氣得說不出話來。

祁航嘴角的笑容僵住,面色突然一變,手裏的劍墜落,他毫無征兆的癱倒在地,無法動彈。

大長公主連忙趁機逃開。

眾人大驚,不知祁航這是又在耍什麽花招,將士們執劍上前,將他團團圍住。

鐘靈素不知從何處跑了出來,目光沈沈的看著祁航,“既然你裝了一輩子病秧子,便繼續做個病秧子吧。”

祁航似乎想起什麽,霎時怒不可遏,陰厲的眼神恨不得將她吞之入腹,可是卻全身僵硬,連一根手指也擡不起來。

安婳跳下馬,走到祁禹身側,看著鐘靈素問:“這是怎麽回事?”

鐘靈素跪在地上,聲音不卑不亢的道:“太子妃,請恕奴婢自作主張,奴婢給鈺王下了毒,家姐之仇,奴婢不得不報,鈺王於奴婢有恩,奴婢無法殺他,此毒,是鈺王這些年用來假裝體弱所服的□□,小劑量可使他身體病弱無力,服用的量多則能讓他全身癱瘓,再無法如常人一般行走。”

“你……這……毒女……”祁航癱在地上,雙目憤怒的瞪著鐘靈素,從齒縫間硬生生擠出幾個字來。

鐘靈素沒有看他,而是繼續低頭向安婳請罪。

安婳微微皺眉,沈聲道:“先起來吧。”

祁禹未看祁航一眼,轉頭沈聲吩咐匆忙趕回來的曲河,“將鈺王帶下去關押起來,送大長公主回府,嚴加看管。”

他說完沒有再看他們一眼,而是牽著安婳的手一步一步的向城樓走去,背影挺拔,腳步沈重。

皇宮內的廝殺聲已停,恢覆了往日的寧靜,空氣中卻仍彌散著濃烈的血腥氣,烏雲蔽日,天地之間暗沈一片。

祁禹的腳邁上城樓最後一節臺階,高大的身影驀然頓住。

景韻帝躺在地上,雙目緊閉,面頰沒有一絲血色,他身上代表著至高無上身份的龍袍沾滿了泥土和血跡。

他這一生愛極了面子,卻死得狼狽,只給自己留下了最後一絲尊嚴。

祁禹站在那裏靜靜的佇立,拿著佩劍的手不可抑制的顫抖著,即便他從前對景韻帝有再多的怨和恨,此刻都變成了憋悶在胸口的沈痛。

他曾經以為景韻帝即使死在他的面前,他也不會為景韻帝流一滴淚。

可是此刻眼淚卻毫無征兆的落了下來。

他甚至無法邁步向前,躺在那裏的,終究是他的父皇。

安婳握著祁禹的手緊了緊,她能做的只是陪著祁禹一起無聲的流淚。

祁禹的手指動了動,終於擡起沈重的腳步,走了過去,停在景韻帝面前,重重的跪了下去。

安婳隨祁禹跪下,淚珠墜落。

城樓之下,將士們放下兵器,齊齊跪下,滿目哀色,百官趴伏在地,放聲哭喊。

鐘聲伴著濃雲敲響,皇宮鮮血未凈,便染成哀白。

景韻帝,殯天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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